当苹果、Facebook和Twitter等技术公司越来越多参与到媒体这场游戏当中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？

去年9月的一个傍晚，Jimmy Lowe推开了纽约市第九大道54街上一间酒吧Valhalla的大门。她在这里见到了大学同学Josh Dawson，对方曾在路透社工作。“我的老板告诉我，Facebook正招一批有新闻背景的人，所以我就去了。”Dawson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更新着自己的近况。不过因签了保密协议，他始终不肯告诉Lowe具体的工作内容。

Lowe留意到他在LinkedIn上更新的状态。“职位是内容维护者（Curator），我猜大概是关注互联网热点的工作。”Lowe说。毕业不久的Lowe请求Dawson介绍类似的工作。作为典型的千禧一代，她大学学习与新闻和设计相关的课程，毕业后在彭博社短暂工作过。她感到，社交网络已成为身边人获取新闻信息的主要来源。

近一年之后，6月中旬，专注撰写苹果公司技术内容的博主Mike Ash的个人邮箱收到一封来自苹果公司的邮件。邮件语气官方，“亲爱的出版商，我们很兴奋地向你介绍一个叫做News的产品。我们认为你的RSS（摘要订阅）内容非常有趣，相信苹果用户也会这么认为。”。

News是一款即将出现在iOS 9上的流媒体形态的新闻应用。它类似于人们更熟悉的内容展现平台Flipborad。除了Ash关于苹果产品和技术的博客内容，包括《纽约时报》《经济学人》及《金融时报》在内的53家新闻内容出版商，已与苹果公司签约合作提供新闻服务。它们的内容会被转换为类似于印刷媒体的格式，出现在Apple News上。

“我猜他们正在给无数人发这样的邮件，”Ash在博客上回应，“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。”

远不止这么简单。6月13日，苹果公司在网站上公开招聘新闻编辑。“拥有5年以上的新闻编辑室工作经历，”招聘信息上如此写道，“同时能够识别出算法不太可能识别出的、精彩无比的原创新闻报道。”

“苹果以前可没这么做过。”Ken Doctor对此反应积极。他是媒体研究公司Newsonomics的分析师，“（技术公司）做新闻内容的发行，要么像Google News那样依靠算法，要么就依赖人工筛选。”

这并不令人意外。从去年开始，美国甚至全球的新闻从业者正成为一些技术公司追逐的对象。Lowe在去年10月初接到了面试电话。在位于在纽约大学附近Astor Place的Facebook办公室里，面试官让她做了一套考卷，内容与技术全无关系，只涉及到美国的部分参议员、橄榄球和篮球明星的信息与历史，以及代表美国流行文化的社会红人金·卡戴珊（Kim Kardashian）。换句话说，这个职位需要的是个关注热点的社交网络狂热使用者。

苹果公司的招聘只不过是最新一例。互联网时代诞生的、越来越社交化的技术公司，正在向传统媒体发起温柔攻势。

社交网络Facebook与Twitter都从新闻集团和NBC等新闻机构招到不少记者与编辑。CNN及技术网站The Verge的部分采编人员也被年轻人热爱的社交应用Snapchat挖角，作为内容分析师（Content Analyst）制作应用内的实时新闻和时政报道。Pinterest和YouTube也在这么做。

“很多人觉得，共同讨论和参与在媒体上获得的体验具有深刻意义。”《纽约时报》专栏作家Farhad Manjoo评论道，“这解释了为什么超级碗（Super Bowl）仍是一个大型电视活动，为什么ESPN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最有价值的媒体之一，为什么HBO让周日晚上成为了一个电视狂欢节。”如果你把这设想为中国，它大概类似于《中国好声音》和《花儿与少年》播出时，你微信朋友圈上被刷屏的状态。

社交网络平台具有现场感一般的聚合能力。它们幻想现实世界总有什么动地惊天的重大事件发生—海啸来袭，总统选举，哪怕是《权力的游戏》里外貌出众的Jon Snow死去的瞬间—人们可能发一条推文或更新一下Facebook。这些平台一直因隐私和疯狂赚取广告预算为人所质疑，提供新闻信息看起来对用户倒更具有价值。

除了与出版商进行内容合作，技术公司也想“制作和发布新闻”。就像你看到的，传统新闻人获得了新的职业身份—道理很简单，哪怕算法不断改良，向用户投其所好推送内容，承载态度和需要灵活判断的新闻和信息，不可能完全被数字化。这正是人工的力量。

如果进展顺利，Apple的新闻团队将会在9月iOS 9正式发布前组建完成。一个代号为Project Lightning的项目也在Twitter内部启动。Twitter全球媒体运营负责人Katie Jacobs Stanton会带领一个新闻编辑团队，他们分布在全球几个重要市场，通过数据工具分析与梳理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，人工筛选出最让人兴奋的推文、视频及图片，并整合到一个页面上。据称，这项服务叫做“Live”（实时）。

Declan Moore对社交网络的入侵并不恐惧。这位国家地理学会的首席媒体官称，《国家地理》（National Geographic）有大约25%的流量来自Facebook，也是该平台上最受欢迎的新闻媒体之一，有3500万名粉丝。Facebook在今年5月起开始直接发布来自新闻机构的文章，而不再通过媒体账号发布文章链接。

刚刚过去的这一周，《纽约时报》正在积极筹备每日在Facebook上直接发布30条新闻。《大西洋月刊》的大部分内容很快也将在Facebook上完全发布。即便在互联网诞生初期这些老牌机构都保有大量读者，如今这些社交网络中的年轻一代却正在叛逃。

“《国家地理》打算借Facebook鼓励更多人成为会员。”Moore说，“它的第一篇即时文章，就将包含两条鼓励人们成为会员的广告。”

Facebook也会提供媒体的广告分成计划。而与苹果公司的合作中，出版商可以利用自己在Apple News上发布的内容销售广告位置。如果它们打算由苹果公司的iAd卖广告，苹果将抽取30%的分成。Snapchat的做法相似，不过如果广告来自Snapchat投放，只有40%的广告费用进入出版商账户。

这种不得已的选择都源于流量。

如今Buzzfeed每月有10多亿次的视频点击，只有5%来自自己的网站Buzzfeed.com，剩下的95%大多来自YouTube和Facebook。《纽约时报》创新报告的重要发现，就是网站首页访问量的迅速下滑—Facebook攫取了《纽约时报》14%到16%的网络流量，这个数字最近几个月成倍增长。

“当然要和Facebook合作，我们很大的网络流量来自Facebook。”《纽约时报》国际报道主编Joseph Khan 5月初到访其北京办公室时也传递了这样的信息。

媒体渐渐失去了自己固守的战场—网站首页，同时越来越依附于新的社交网络平台。这意味着媒体逐步让渡对发行渠道的控制权。拥有流量和算法的技术公司最终是否会完全替代媒体，扮演新闻守门人的角色？去年皮尤研究中心（Pew Research Center）的一项报告显示，一周内在Facebook上获取有关政治和政府新闻的网络用户，几乎与从地方电视台上收看这类新闻的人一样多。

在刚刚结束的戛纳创意节上，道琼斯首席执行官Will Lewis充满警惕地表示，“媒体是否要像无头鸡一样奔跑，急着和这些技术公司达成交易？”道琼斯的确也在和一系列技术公司谈判，但Will Lewis表示，他们不会达成任何不包含订阅内容的协议。他并不愿意让任何新的模式击溃传统的收益模式。

媒体和技术公司之间，是否真的要达成浮士德和魔鬼一样的交易，尚且难以判断。但在内容选择上，二者毕竟立场有别。Facebook曾撤下《纽约客》一个象征女性胸部的漫画，媒体发布的两个男子接吻，一名妇女哺乳的照片也曾被撤回。

苹果及Twitter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。读者和媒体都想知道，就好比不久前美国查尔斯顿市的枪击案发生后，Twitter上重大事件页面是否应当出现关于枪支控制的投票或讨论？

“Twitter会有完善的机制和标准，来保证编辑筛选公平客观的内容。”Stanton说。苹果公司也表达了相似的态度。

这可能是新闻人改变技术公司的机会，不过Lowe最终还是放弃了Facebook的工作机会。“作为新闻人，我觉得我们都别幻想太多了。我们能做的就是提供最好的一手新闻消息。”她说，“不管这些消息是蓝裙子金裙子（BuzzFeed上一条裙子颜色的新闻在2015年年初引起全球性的关注），还是Google与苹果合并这种大事—当然这不会真的发生。”

“我并不担心《纽约时报》。”在北京办公室里，乐观主义者Khan对在场的记者这样说道，他的声调变高，“时报不是第一次受到这些冲击了。像很久以前的AOL，那时候我们以为它就是网络的全部了。互联网总是不断变化，但只要保证高质量的新闻内容，时报这艘大船就会相安无事。”

但愿真能如他所言。

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文中Jimmy Lowe与Josh Dawson为化名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