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年前,克拉拉·卡尔沃(ClaraCalvo)刚刚离开丈夫,辞了职。两者都对她造成了不同形式的伤害。丈夫对她实施家暴,而她在美容院的岗位工时长,且不固定,工资又少得可怜。1995年,卡尔沃从多米尼加共和国移民来到美国。当时,她在曼哈顿中城区一间服装厂打工,靠缝制帽子赚取微薄收入。而今天的她作为单亲母亲,已经能够独力抚养三个孩子,任职于公司董事会。企业拥有2,000多名员工,每年业务总额达到6,000万美元。
但卡尔沃同时也是一名家庭看护工,时薪仅10美元。她的公司——合作家庭护理联营公司(Cooperative Home Care Associates,以下简称CHCA)不同于大部分公司。这是一家工人合作社,其所有权结构在美国本土历来相对罕见,常见于西班牙、意大利和拉丁美洲某些地区。在工人合作社里,每一名职工都能拥有同等份额的公司股份(及其利润),且有权参与公司决策。
如今,工人合作社在美国越来越流行,既受思想上被平等工作环境所吸引的人群青睐,也是经济上的弱势群体掌握自身命运的途径之一。但CHCA的规模之大(雇用了2,000多名员工)、年资之深(进入第30个年头)与成就之高(成立以来,除了其中三年之外,一直保持盈利)在众多工人合作社中实属罕见。
那是我第一次被看护工面试。我完全不知所措。
与其他合作社不同,CHCA的工人在企业重要决策上享有话语权:12名董事会成员中,8名为公司的一线职工——家庭看护工。和其他企业一样,董事会负责作出重大决策,比如聘请公司总裁。当现任总裁、家庭健康护理行业的老手迈克尔·阿尔萨斯(MichaelElsas)接受董事会面试时,他表示自己受到了震惊。
“那场面试对我来说有点恐怖。”阿尔萨斯说道。“在家庭护理行业混了25年,那是我第一次被看护工面试。我完全不知所措。”
“他们被视为可消耗的劳动力。”
转眼,来到CHCA已经15个年头,阿尔萨斯从多方面目睹了这一行业的状况。“大部分机构并不关心员工的死活。”阿尔萨斯说道。“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福利。没有人在乎他们接受过多少培训。他们被视为可消耗的劳动力。”
家庭看护工几乎处于医疗业层级制度的最底层:在医生、药剂师和护士之下;在技术员之下,在医务助理之下。由于看护工几乎不需要多少培训——75小时就能持证上岗,业内其他人通常看不起他们。然而,他们往往从事着最为贴心和劳累的工作,照料老年人和残疾人,协助他们完成自己无法独力处理的日常任务,比如做饭、穿衣、甚至是洗澡和上厕所。
此类工人中,1/4的家庭生活在联邦贫困线之下,1/2只把这份工作作为兼职。他们中绝大多数为女性(90%)、有色人种(56%)、缺乏正规教育(58%最高拥有高中文凭或普通同等学历证书)。身为医疗护工,他们中的1/3截至2014年却连医保都没有。
对于那些需要家庭护理的人及其亲属而言,这些数据足以令人担忧。遭受恶劣待遇的员工本身更有可能产生虐待行为,好比在疗养院一般。这两大行业都具备“炮制”施暴护工的致命“材料”:缺乏监督、薪资低廉、人手不足。准确的数据很难获取,毕竟这类职业无人监管,但一项研究表明,20%的残疾女性透露曾受到来自家庭护工的身体暴力或性虐待。
此类工人中,1/4的家庭生活在联邦贫困线之下。
据劳工统计局数据显示,尽管这一行条件恶劣,问题不少,但私人看护和家庭医疗护理员仍然是全美人数最为庞大的职业,也是全国增长速度排名分列第二和第三的职业。(增长最快的职业“工业组织心理学者”全国仅1,600人;而私人看护和家庭医疗护理员的总人数超过了200万。)
没有神奇配方,只需多点尊重
家庭看护工的平均年工资仅为2万美元,使其成为改善在职贫穷者生活条件的关键目标群体。而这正是社会创业家里克·瑟尔平(RickSurpin)30年前在南布朗克斯区创办CHCA所怀抱的使命。
“CHCA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,那就是如果你能提供一份高质量工作,那你就能得到优质护理。”阿尔萨斯说道。“另外一方面,你还能稳定住历来流动性很强——频繁换工作——的劳动力队伍。”
多年来,CHCA一直坚持提供略高于行业标准的薪资,在纽约,这一标准通常就是国家最低工资了。但CHCA职工的收入并不比其他机构的全职看护工高出多少。最大的区别在于,CHCA更多人从事全职工作:在CHCA做满三年之后,就能拿到全职工资,而不少机构仍在使用合同工。此外,所有CHCA员工都能获得医保福利——就全国范围而言,约1/4的看护工无法享受医保。最后,作为工人兼雇主,CHCA成员都能以红利形式获得利润份额。总裁拿到的红利和新来的护工一样,通常平均每年为200-300美元。
CHCA岗位的稳定性体现在了员工保留率上。家庭护理行业年周转率为40%——意味着每年进一半的护工辞职或被辞退。相比之下,CHCA的周转率仅为15%。
这一切努力换来的回报是,护工们对客户尊重有加。我采访过的每一名CHCA职工都以自己的工作为傲,他们很享受照料客户,帮助其过上充实的生活。这样一份需要丰富同情心、且对他人生活产生直接影响的工作,薪酬却逼近最低工资标准,实在令人震惊。
“能够帮助客户重新过回正常人的生活,非常值得。”卡尔沃说道。她照看其中几位客户已经长达10年了。在其他家庭护理机构,这种稳定性是闻所未闻的。
另一名CHCA员工戴安娜·霍尔姆斯(DianeHolmes)表示,对于这份工作,她最喜欢的一点就是能与不同人接触,了解他们,并得以照料他们的起居。
“能够触动别人的生活,这种力量是非常强大的。”她说道。“他们的反应非常细微,但有时候你能清楚看到,你所做的一切对他们的生活而言有着重大意义。”
合理工资、靠谱工作、弹性工时,只为让女性职工——其中不少是像卡尔沃这样的单亲母亲——能够平衡家庭与工作的需求,这些都是使得CHCA与其他机构截然不同的重要因素。反过来,这也是职工愿意留在CHCA、并对看护对象投入感情的原因。
(尽其所能)改变整个行业
与行业内大部分对手相比,CHCA当然是一家更为人性化的企业,尤其在布朗克斯这样的贫困地区。然而,它也显然有着自身的局限性。
在某种意义上,CHCA是一项美国合作社运动的规模化研究,以传统低薪职业为主要研究对象。员工人数从数十名增长到数千名时,企业是否还能保持民主?阿尔萨斯与CHCA领导层相信可以。但限制因素或许是低工资和改变整个行业的首要需求。当员工几乎入不敷出时,他们可能没有多余时间参与职场民主进程。阿尔萨斯坦承,在选举8名职工董事会成员时,员工投票率很低。而CHCA雇用的2,000名员工中,只有一半兼任雇主。尽管CHCA已经简化了一切流程,购买1,000美元的公司股份简直易如反掌:员工只需付出50美元,就能获得雇主特权;剩下的950美元,CHCA为其提供无息贷款,每周从工资里扣除3.50美元,直至还清贷款。
在员工薪酬问题上,CHCA面临着外界条件的约束。与大多数行业不同,家庭护理服务的价位实际上是由政府设定的。通过Medicaid医疗补助计划、Medicare老年人医疗保险制度等项目,政府为家庭护理服务行业总额610亿美元的账单覆盖了73%。私人保险公司再支付另外15%。
也就是说,营利性的家庭护理机构不能擅自提价,然后把这笔钱转移到普通员工身上——即便是像CHCA这样乐意为之的工人合作社。CHCA董事会大部分由普通员工组成,因此行政及管理人员的工资就被限制在了一个合理的水平,但仍不失竞争力。阿尔萨斯年薪20.1美元,约为CHCA工资最低者的9倍。然而在纽约州,一般家庭护理机构CEO的平均年薪是50万美元。与此同时,沃尔玛和时代华纳有线电视公司等巨头的CEO每年进账金额是其普通员工的800倍。
“对我来说,最重要的衡量标准是,企业赚到的每一块钱有多少到了工人手里。”阿尔萨斯说道。“眼下,是90美分。”
在员工薪酬问题上,CHCA面临着外界条件的约束。
为进一步改善员工生活,CHCA转向了不同策略。它建立了非营利分支机构辅助护理医疗保健协会(ParaprofessionalHealthcare Institute),作为运动的一份子,成功游说政府提高国家最低工资标准。现在,纽约一项新法律规定,家庭护工的时薪最低为10美元。
除了保证公平合理的薪酬标准,CHCA还实行内部提升员工进入管理层的政策。目前,100名管理人员中,40名曾经是看护工。工人们表示,这一政策使得他们的主管更为平易近人,而且了解这份工作的性质及工作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。这种情感是CHCA作为员工自治企业的直接产物。
“我们一直认为,职业晋升阶梯是这家公司的重要成分之一。”阿尔萨斯说道。“但我们也坚信提高基层水平至关重要。”
后者或许是最难做到的,毕竟工作性质和市场性质摆在那里。
身处布朗克斯区,CHCA的劳动力队伍更多依赖于政府援助,而非全国平均值,即便与其他潜在家庭护工相比也是如此。CHCA执行副总裁阿迪拉·鲍威尔(AdiraPowell)指出,95%的CHCA受训人员刚进公司时还生活在联邦贫困线以下。这份工作将其中一半拉到了贫困线以上,虽然这个数据只是粗略估算,因为法律禁止雇主收集与员工相关的某些数据信息。但其他人还在需要政府援助的收入水平上挣扎,即使CHCA已经尽了最大努力。
“现实是严峻的,即便我们竭尽全力提高基层工资水平,这个行业仍旧持续有组织地把我们的工人——有色人种女性为主——置于贫困境地。”鲍威尔说道。“所以,我们将继续战斗。”